为什么只有人类会哭
哭泣不仅是悲伤，更是求助与连接。人类独特的眼泪，或许源于进化，为了展现脆弱与共情，强化社会纽带。
当我们说到“笑”，人们常常会立刻联想到“哭”。这两个词就像“昼与夜”“男女”“猫与狗”，同属一类，却相互对立。笑和泪都不是单纯依靠面部肌肉的表达，而是自然而无法掩饰的信号。它们显眼到足以让旁人注意，也独属于人类。心理学家Ad Vingerhoets甚至把这一点写进了书名《为什么只有人类会哭》。哭泣似乎天生就是为了让别人知道我们的内心。
一个人哭泣时，不仅自己感受到眼眶的湿润、面颊上的泪痕，还会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到世界，而世界里的别人同样能清晰看到他的眼泪。
笑和哭的对比显而易见：笑传递快乐，泪则昭示悲伤。悲伤往往源自失落、失败或屈辱，伴随着无力感和自怜。哭泣像是一面白旗，宣告“我不再反抗”。它能避免冲突进一步升级，就像拳击赛里扔毛巾认输一样。Koestler曾形容，一个被欺负的小男孩，在奋力反击无果后，最终哭泣。这泪水并不是愤怒的延续，而是彻底的无助和孤立，渴望得到安慰。
同样地，争吵中的伴侣也常在一方流泪的瞬间意识到，话已说得太过。哭泣是一种投降的姿态，也是一种求助的信号。它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婴儿的啼哭，以及哺乳动物幼崽与母亲分离时的呼喊。而真正的“流泪”则不同于嘈杂的哭喊，它是安静、脆弱、渴望关爱的表现。至于为什么进化要招募泪腺来传递这种信号，没人能给出定论。或许泪水本是生理反应，帮助眼睛湿润。但更可能的原因在于，人类习惯注视彼此的眼睛，而泪水恰好成为最吸引注意的标记。
然而，哭泣远不止于悲伤。它也常常与喜悦、震撼甚至怜悯同在。人们会花钱去看催泪的电影；婚礼上常有人喜极而泣；运动员在夺冠时泪流满面；有人在看到鲸鱼近距离跃出海面时潸然落泪；有人在听到动人的音乐、目睹历史性的和解时眼眶湿润。这些都与失败或无助无关，却同样能激发泪水。
作者回忆过一些瞬间：机场里士兵与妻子的重逢；父母在60周年婚宴上举杯；Ray Charles在佐治亚州议会演唱《Georgia on My Mind》，一首从隔离与压迫的土地升华为州歌的旋律；失去全家的姨婆在节日里用意第绪语道谢；会议间隙，年轻女科学家轻声说出“我想念我的孩子”；或是漫画中，Linus讲述球赛胜利的狂欢，Charlie Brown却反问：“那输掉的一方呢？”这些情景都能让人泪目。
为什么欢乐、怜悯、崇高感也会让我们流泪？有一种解释是，人类喜欢在安全环境里体验“温和的痛苦”。就像人们会享受过辣的辣椒、刺激的过山车、惊悚电影，或是桑拿、蹦极一样。观看一部悲剧电影，正是一种“良性的自虐”。
还有些情况更复杂。婚礼的喜悦中掺杂着别离的忧伤；胜利的泪水中包含着对过去艰辛的回忆；美好的幸运和崇高的景象，有时让人感觉到“被震撼”，甚至是一种无法抗拒的“被席卷”，与失败时的无力感竟有相似之处。
Darwin早就提出过关于情绪表达的三大原则。其中一个是“对立性”：当动物处于与某种姿态相反的情绪时，便表现出相反的姿态。愤怒时，我们紧绷脖颈、握紧拳头；而当我们放弃抵抗时，脖子松弛、肩膀下垂，双手摊开。于是，耸肩这一动作也就随之诞生。
Koestler虽然没有引用Darwin，但他指出，哭与笑是彼此的反面。笑是“哈哈”的短促呼气，哭则是“呜咽”的急促吸气。笑让我们昂首，哭让我们低头。笑时身体收紧、敲桌拍膝；哭时肌肉松弛、肩膀下垂。连配乐也相反：喜剧伴随短促的鼓点，悲剧常用悠长的小提琴。
如果从外在表现到内心状态，笑与哭就像成对的齿轮。笑源自对缺陷的调侃，对不幸的幸灾乐祸；哭则源自对美德的珍惜，对幸运的共情。笑以丑陋为乐，哭以伟大为美。它们是人类情绪的对立面。
或许，哭泣并没有复杂的理由。它之所以伴随喜悦、崇高或同情，只是因为笑会伴随荒谬与轻浮。人类的情感，总是以成对的形式出现。
当然，也可能另有原因。或许泪水是一种公开的宣告：我们有能力感受温柔、怜悯与震撼；我们希望别人知道我们懂得珍惜美好。这样的信号，使我们更容易被接纳为值得信赖的伙伴，也能让同样敏感的人彼此靠近。
即便没有确切答案，想到人类被“设计”成能与他人分享生命中最好的事物，这本身就足够令人安慰。
